☆、緣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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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暉那副貌似年輕的皮相之下藏著一顆玩得很老的心,而我已不覆當年的青春靚麗,但我一直認為永暉同我不是不愛了，只是愛到麻木。
和傅永暉剛剛度過七年之癢，我們的家庭隨著永暉事業的起飛發生了一點可喜變化，在這個浮華現實的年代，我終於沾光榮升為旁人口中的“傅太”，雖然我們的婚姻生活，已經淡到不能再淡。傅太，他們這樣“尊稱”我，從前，他們叫我小何，因為我姓何，又沒有什麽身份地位。
藉著辭職換一份工作的間歇，我要傅永暉同我回老家一趟，到家第二日，我便開始打電話召集一幫舊友聚會，多數是十年不見面的老朋友，每年能見上一面的，唯獨只有芝芝一個，所以有幾個我直接聯絡不到的朋友，都交由她去辦。雖說平時不見面，朋友們也都道聽途說了解一點我的情況，很賞臉。“宛虹，你面子大，他們都很高興的答應要來。”
“太久沒見面了，屆時會不會認不出來？”我笑問她。但虛榮心得到滿足！也算衣錦還鄉了！
已經有人替我安排，在五星酒店，三桌人，不多也不少。整理名單時，發現少了一人，即刻撥電話去問芝芝，“咦，你沒有通知到莫寧？”
芝芝回答他不願來。
“這麽多年沒見，也不出來，仍然像以前一樣擺架子呢！”我悻悻的說，其實這一次朋友聚會也是想做給那些從前小看我的人看一看，包括他。
我的記憶中，莫寧就是那樣一個清高的人，白皙的瘦削的他，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藝術氣質，我們是中學時候在美術班認識的，他畫的那樣好，人又長得不錯，家境也比我們這種普通人家優越一些，女孩子都喜歡，我也是這幫女生中的一名，記得那時候畫石膏頭像，他坐我前面，我問他借東西，他不講話，只是把東西遞給我，我說謝謝，他也不講話，有一回，邀他同我一起買畫具，他說他有事，被一幫女孩子看到，哄笑，我覺得很受傷……
芝芝說他不方便來參加聚會，“不如你自己打電話請他好了！”我當然沒有親自打電話去，太掉價了。從前他都不理我。
時間將我打磨得面目全非。從前我認為世俗、虛榮的種種，如今，我漸漸地引以為傲，俗也有俗的可愛，不俗的女人泰半也沒有得到幸福呵！
聚會那天挺熱鬧，大家也都變了一點，女孩子大都化了妝，穿戴講究，男同學胖了一點，也世故了一點。同學朋友說了些場面話，他們大概都羨慕我這樣年輕就過上這種優越的生活。一陣碰杯之後，又談起中學時代的事兒。這個時候，我那位引以為傲的傅永暉先生客氣的同我的一幫朋友告別，他總是懂得適時客氣的離開，體面，又不至於讓人覺得擺架子。這個時候，我才走到邊上一桌上去，打算同那邊的幾位朋友聊聊。在很角落的位置，我看到了莫寧。
他的樣貌和氣質在一幫將近三十歲體態有些發福的男人中，仍然是十分出眾很引人側目的。嘿，到底還來了。我舉起酒杯，揚揚下巴，沖他微微笑，他牽牽嘴角，舉起酒杯，我們隔著一桌子的人頭對飲，他沒有起身。清高，我在心裏說，竟然這麽不懂得給面子，我有點憤憤，也沒多說，轉身朝別的同學走去。
離開的一剎那，我才猛然發現他的身下是一架黑色的輪椅。因為比別的椅子寬，所以才引起我的註意。
回到座位坐定的那一刻，我的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。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。我今日特地穿戴打扮體面又不高調的來聚會，不就是為了讓那些以前看不起我的人好好正眼的看看我，爭一口氣嗎，為什麽又不那麽開心了呢！
人群散了的時候，他還在那裏，看一下表，估計在等司機。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緒，走過去問他“嘿！這麽多年不見，好嗎？”客套還是要的。
“你今天這麽風光！”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，只是笑了笑，“一定過得很幸福吧！”
他的電話響了，有人來接。臨走時我們留了彼此電話。永暉安排了車子來接我，但他沒有來，不知道去哪裏了。我一路上都悶悶的。不是看到我我想看的嗎？很多人都對我熱情有加，跟永暉碰杯的時候也恭恭敬敬的，說很多謙虛話，但為什麽不像設想的那麽開心呢！
回到家，爸媽告訴我，永暉出去了。他很晚才回來，衣服上有“□□”的味道，這樣的情形不止一次兩次，而我，也只是翻一個身，眼皮也不睜開的問一聲“回來啦！”“嗯——”我又翻回身，沈沈的睡去。
永暉越來越愛玩，他在外頭的事，我也識趣的不再理。只要在人前恩愛，滿足家用又打點好家中大事，已經十分慶幸，成功人士的婚姻大多如此，不是嗎。
第二日我打電話給芝芝，有意無意的問了莫寧的事。
“五六年了，你不知道嗎？”芝芝震驚。
沒想到時間已經走得這樣遠，“發生什麽意外？”
“聽說是不小心墜樓，從他家裏的陽臺。”
什麽，二十多歲的成年人會發生這種意外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“據說那日他父母發生矛盾…….”
我讓芝芝陪我去莫家看一趟。畢竟是曾經一起學習美術六年的朋友。我心生同情。
“宛虹，別去了，我知道你是什麽心理，又何必去揭人傷疤。”芝芝小聲勸我。
我忽然很難過，連芝芝也這樣看我，大概以為我已經勢利得不得了，巴不得看到別人都不如我，給別人難堪。我要了莫家的地址，然後掛了電話。
山城的夏天炎熱得不行，我帶的裙子跟這天氣比起來都太厚了，選了件及膝的格子圓領短短袖裙子將就一下，質地是上乘的布料，比絲裙挺括一些，好讓自己顯得苗條一點。臨出門也不知道應該帶點什麽，幹脆把永暉帶回來給我爸媽的老人參帶上一支。莫家在一個比較高檔的住宅區，我記得念中學的時候他家就住很大的四居室，看來家境一直都不錯，我又有點欣慰。
我的到訪，對莫寧來說特別突然。他打開門的時候，驚奇的問我，“你怎麽來了？”我並腿站在門口，笑一笑，“來看看唄。”
看樣子他一個人在家，空調的溫度開的高，有點熱，他仍然穿隨意的白色方領T恤和薄棉長褲，也許是瘦了吧，褲子有些肥大，我一面這樣想，一面撩了一下裙子在沙發上坐下，不知不覺就已經汗流浹背，還好沒有穿絲裙，不然準得濕透貼在脊背上，尷尬的要命。
他看我熱得很，取來遙控器將空調溫度調低。不知道為什麽，當我看到他轉動輪椅的那個模樣，心中有點不是滋味，心疼又有點想去幫他，不不不，我同他，從前也沒真正發生過什麽。
“你不要那樣看著我。”他突然之間極冷淡的說了一句，我擡頭看，莫寧仍然背對著我，心中驚了一下，他怎麽知道我在看他。
我楞坐著，忽然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。還好他適時打破尷尬，“你現在還畫畫嗎？”
“沒有畫了。”但我知道他還在畫，並且那是他的職業，芝芝講的。“工作之後就沒有再碰過畫筆。”我咧咧嘴角笑。
“婚姻幸福的人——你先生那麽優秀，不需要做別的，享福就好。”他又去倒了杯果汁遞給我。
沒有入城的人怎知城中苦難！我說我要喝白水。果汁含糖量太高，我這種年紀，應當時刻註意。
他又轉著輪椅要去飲水間要換一杯水給我。
“不用管我，讓我自己來吧”我起身追過去，差點碰翻水杯，果汁灑出來一點，他的白褲子上留下一小團橙色的印記。這個時候，我清楚的看到他雙腿的形狀透過褲子映出來，比常人異樣。
“真的一點感覺沒有？”我小聲的說。
他側頭冷冷的看我一眼，然後緩緩的說，“是，脊背受傷，無法覆原…….”
聽他這樣講，我也難過得很，那樣年輕，哎，人的命運就是如此奇突嗎？就在該剎那，我原諒年少時候他對我一切的冷漠和不屑。
莫寧帶我去看了他的畫。房子面積很大，有一間裝修成專門的畫室。畫作多數擺放整齊，有幾幅擺在畫室的中央，應是他自己比較滿意的。他的作品多數帶有一種唯美的神采，和一絲淡淡的憂傷，但仔細觀察又不難發現中間幾幅的風格明顯的格格不入，似乎囂張跋扈，憤怒的情緒，物體的形狀都刻意誇張得有點畸形，我駐足停留，驚呆了。
“剛開始的時候很難過，後來身體情況穩定下來，又覺得命運特別不公，胸中太多的抱怨——”他解釋道，輪椅劃過來，踏板輕輕碰到我的腳後跟。
人生遭遇如此巨大的變故，心境也都訴諸筆端。
值得安慰的是，他有優越的家境，換作窮人家，早就垮掉了，哪裏有這樣獨立又寧靜的空間，讓一個受傷的人去釋放，去抒懷，去漸漸平覆自己的創傷。
我們在畫室呆了一小會兒，回到客廳，我進門時汗津津的衣裳已經幹透。他問起我現在的生活，說著說著，他的腿不知道怎麽的就輕輕顫動起來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怎麽回事，莫寧已經很迅速的伸手大力去按自己的腿。右腿上下晃動得更厲害，鞋子也快掉了，腳也滑下踏板，別扭的歪著。我不是沒有聽說過，癱瘓的人會有這種痙攣，但畢竟從沒遇到，還是嚇壞了，站起來呆在一邊，想去幫他，又不知道怎麽幫。
他十分用力仍然止不住整個下身的晃動，原本刻意保持鎮靜的臉色漸漸蒼白，一額頭的冷汗。
我趕緊蹲下去幫他。他的腳繃得很緊，我趕緊把他的腳從地上擡起來放到我的膝頭上，用力按住，想當然亂按一通。隔著襪子仍可清晰印出微微下垂的腳掌。
“用力一點——”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累。
我趕緊照做。
這個時候傳來開門的聲音，“哎喲，天，怎麽空調溫度這麽低！”一把響亮的中年女聲撒過來。
我這才意識到太冷了。都是我的錯。
那個中年女人飛快的取了遙控器關掉空調，急急的奔過來，“莫寧，怎麽回事？”
“來了一個小時候的朋友，媽媽，你以前應該見過的。”他故意裝作輕松的笑了笑。“中學時美術班的何宛虹。”
我擡頭，是莫寧的母親，十多年前見過她，那時她漂亮大方，年少的孩子都夢想自己有一個年輕漂亮溫柔又得體的母親，那時她就是那種典範。
“阿姨好。”我飛快的起身，讓出一個空間給她。
莫寧雙腿的晃動已漸漸平覆，只是腳背還繃得很緊。她迅速蹲下去，熟練的替他按摩腳掌，小腿。他整個身體總算放松下來，與剛才一對比，顯得特別的疲憊無力。
我才發覺剛才急得眼淚快要掉下來。長這麽大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。
莫寧的母招呼我，又笑笑說，“家裏一向不大開空調的，除非特別熱。莫寧的情況比較特殊。”她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，或許有點責怪的意味，又仿佛全然不是。
我沒有再好意思多待，向他們道別。臨出門時，阿姨叫住我，“聽說你一直在北京，這趟回來呆多久？”
“十多天吧。”
“有空來坐。”
我下了臺階沒走遠，聽到屋裏頭隱約有人在問，“同你一般大…….有沒有成家？……..”
當母親的總是想得太遠了。
作者有話要說： 喜歡的請留言表示支持，不然沒有更新動力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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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傅永暉剛剛度過七年之癢，我們的家庭隨著永暉事業的起飛發生了一點可喜變化，在這個浮華現實的年代，我終於沾光榮升為旁人口中的“傅太”，雖然我們的婚姻生活，已經淡到不能再淡。傅太，他們這樣“尊稱”我，從前，他們叫我小何，因為我姓何，又沒有什麽身份地位。
藉著辭職換一份工作的間歇，我要傅永暉同我回老家一趟，到家第二日，我便開始打電話召集一幫舊友聚會，多數是十年不見面的老朋友，每年能見上一面的，唯獨只有芝芝一個，所以有幾個我直接聯絡不到的朋友，都交由她去辦。雖說平時不見面，朋友們也都道聽途說了解一點我的情況，很賞臉。“宛虹，你面子大，他們都很高興的答應要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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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這麽多年沒見，也不出來，仍然像以前一樣擺架子呢！”我悻悻的說，其實這一次朋友聚會也是想做給那些從前小看我的人看一看，包括他。
我的記憶中，莫寧就是那樣一個清高的人，白皙的瘦削的他，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藝術氣質，我們是中學時候在美術班認識的，他畫的那樣好，人又長得不錯，家境也比我們這種普通人家優越一些，女孩子都喜歡，我也是這幫女生中的一名，記得那時候畫石膏頭像，他坐我前面，我問他借東西，他不講話，只是把東西遞給我，我說謝謝，他也不講話，有一回，邀他同我一起買畫具，他說他有事，被一幫女孩子看到，哄笑，我覺得很受傷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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聚會那天挺熱鬧，大家也都變了一點，女孩子大都化了妝，穿戴講究，男同學胖了一點，也世故了一點。同學朋友說了些場面話，他們大概都羨慕我這樣年輕就過上這種優越的生活。一陣碰杯之後，又談起中學時代的事兒。這個時候，我那位引以為傲的傅永暉先生客氣的同我的一幫朋友告別，他總是懂得適時客氣的離開，體面，又不至於讓人覺得擺架子。這個時候，我才走到邊上一桌上去，打算同那邊的幾位朋友聊聊。在很角落的位置，我看到了莫寧。
他的樣貌和氣質在一幫將近三十歲體態有些發福的男人中，仍然是十分出眾很引人側目的。嘿，到底還來了。我舉起酒杯，揚揚下巴，沖他微微笑，他牽牽嘴角，舉起酒杯，我們隔著一桌子的人頭對飲，他沒有起身。清高，我在心裏說，竟然這麽不懂得給面子，我有點憤憤，也沒多說，轉身朝別的同學走去。
離開的一剎那，我才猛然發現他的身下是一架黑色的輪椅。因為比別的椅子寬，所以才引起我的註意。
回到座位坐定的那一刻，我的心裏說不出來的滋味。沒想到他會變成這樣。我今日特地穿戴打扮體面又不高調的來聚會，不就是為了讓那些以前看不起我的人好好正眼的看看我，爭一口氣嗎，為什麽又不那麽開心了呢！
人群散了的時候，他還在那裏，看一下表，估計在等司機。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緒，走過去問他“嘿！這麽多年不見，好嗎？”客套還是要的。
“你今天這麽風光！”他並不回答我的問題，只是笑了笑，“一定過得很幸福吧！”
他的電話響了，有人來接。臨走時我們留了彼此電話。永暉安排了車子來接我，但他沒有來，不知道去哪裏了。我一路上都悶悶的。不是看到我我想看的嗎？很多人都對我熱情有加，跟永暉碰杯的時候也恭恭敬敬的，說很多謙虛話，但為什麽不像設想的那麽開心呢！
回到家，爸媽告訴我，永暉出去了。他很晚才回來，衣服上有“□□”的味道，這樣的情形不止一次兩次，而我，也只是翻一個身，眼皮也不睜開的問一聲“回來啦！”“嗯——”我又翻回身，沈沈的睡去。
永暉越來越愛玩，他在外頭的事，我也識趣的不再理。只要在人前恩愛，滿足家用又打點好家中大事，已經十分慶幸，成功人士的婚姻大多如此，不是嗎。
第二日我打電話給芝芝，有意無意的問了莫寧的事。
“五六年了，你不知道嗎？”芝芝震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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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據說那日他父母發生矛盾…….”
我讓芝芝陪我去莫家看一趟。畢竟是曾經一起學習美術六年的朋友。我心生同情。
“宛虹，別去了，我知道你是什麽心理，又何必去揭人傷疤。”芝芝小聲勸我。
我忽然很難過，連芝芝也這樣看我，大概以為我已經勢利得不得了，巴不得看到別人都不如我，給別人難堪。我要了莫家的地址，然後掛了電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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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到訪，對莫寧來說特別突然。他打開門的時候，驚奇的問我，“你怎麽來了？”我並腿站在門口，笑一笑，“來看看唄。”
看樣子他一個人在家，空調的溫度開的高，有點熱，他仍然穿隨意的白色方領T恤和薄棉長褲，也許是瘦了吧，褲子有些肥大，我一面這樣想，一面撩了一下裙子在沙發上坐下，不知不覺就已經汗流浹背，還好沒有穿絲裙，不然準得濕透貼在脊背上，尷尬的要命。
他看我熱得很，取來遙控器將空調溫度調低。不知道為什麽，當我看到他轉動輪椅的那個模樣，心中有點不是滋味，心疼又有點想去幫他，不不不，我同他，從前也沒真正發生過什麽。
“你不要那樣看著我。”他突然之間極冷淡的說了一句，我擡頭看，莫寧仍然背對著我，心中驚了一下，他怎麽知道我在看他。
我楞坐著，忽然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。還好他適時打破尷尬，“你現在還畫畫嗎？”
“沒有畫了。”但我知道他還在畫，並且那是他的職業，芝芝講的。“工作之後就沒有再碰過畫筆。”我咧咧嘴角笑。
“婚姻幸福的人——你先生那麽優秀，不需要做別的，享福就好。”他又去倒了杯果汁遞給我。
沒有入城的人怎知城中苦難！我說我要喝白水。果汁含糖量太高，我這種年紀，應當時刻註意。
他又轉著輪椅要去飲水間要換一杯水給我。
“不用管我，讓我自己來吧”我起身追過去，差點碰翻水杯，果汁灑出來一點，他的白褲子上留下一小團橙色的印記。這個時候，我清楚的看到他雙腿的形狀透過褲子映出來，比常人異樣。
“真的一點感覺沒有？”我小聲的說。
他側頭冷冷的看我一眼，然後緩緩的說，“是，脊背受傷，無法覆原…….”
聽他這樣講，我也難過得很，那樣年輕，哎，人的命運就是如此奇突嗎？就在該剎那，我原諒年少時候他對我一切的冷漠和不屑。
莫寧帶我去看了他的畫。房子面積很大，有一間裝修成專門的畫室。畫作多數擺放整齊，有幾幅擺在畫室的中央，應是他自己比較滿意的。他的作品多數帶有一種唯美的神采，和一絲淡淡的憂傷，但仔細觀察又不難發現中間幾幅的風格明顯的格格不入，似乎囂張跋扈，憤怒的情緒，物體的形狀都刻意誇張得有點畸形，我駐足停留，驚呆了。
“剛開始的時候很難過，後來身體情況穩定下來，又覺得命運特別不公，胸中太多的抱怨——”他解釋道，輪椅劃過來，踏板輕輕碰到我的腳後跟。
人生遭遇如此巨大的變故，心境也都訴諸筆端。
值得安慰的是，他有優越的家境，換作窮人家，早就垮掉了，哪裏有這樣獨立又寧靜的空間，讓一個受傷的人去釋放，去抒懷，去漸漸平覆自己的創傷。
我們在畫室呆了一小會兒，回到客廳，我進門時汗津津的衣裳已經幹透。他問起我現在的生活，說著說著，他的腿不知道怎麽的就輕輕顫動起來，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怎麽回事，莫寧已經很迅速的伸手大力去按自己的腿。右腿上下晃動得更厲害，鞋子也快掉了，腳也滑下踏板，別扭的歪著。我不是沒有聽說過，癱瘓的人會有這種痙攣，但畢竟從沒遇到，還是嚇壞了，站起來呆在一邊，想去幫他，又不知道怎麽幫。
他十分用力仍然止不住整個下身的晃動，原本刻意保持鎮靜的臉色漸漸蒼白，一額頭的冷汗。
我趕緊蹲下去幫他。他的腳繃得很緊，我趕緊把他的腳從地上擡起來放到我的膝頭上，用力按住，想當然亂按一通。隔著襪子仍可清晰印出微微下垂的腳掌。
“用力一點——”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累。
我趕緊照做。
這個時候傳來開門的聲音，“哎喲，天，怎麽空調溫度這麽低！”一把響亮的中年女聲撒過來。
我這才意識到太冷了。都是我的錯。
那個中年女人飛快的取了遙控器關掉空調，急急的奔過來，“莫寧，怎麽回事？”
“來了一個小時候的朋友，媽媽，你以前應該見過的。”他故意裝作輕松的笑了笑。“中學時美術班的何宛虹。”
我擡頭，是莫寧的母親，十多年前見過她，那時她漂亮大方，年少的孩子都夢想自己有一個年輕漂亮溫柔又得體的母親，那時她就是那種典範。
“阿姨好。”我飛快的起身，讓出一個空間給她。
莫寧雙腿的晃動已漸漸平覆，只是腳背還繃得很緊。她迅速蹲下去，熟練的替他按摩腳掌，小腿。他整個身體總算放松下來，與剛才一對比，顯得特別的疲憊無力。
我才發覺剛才急得眼淚快要掉下來。長這麽大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。
莫寧的母招呼我，又笑笑說，“家裏一向不大開空調的，除非特別熱。莫寧的情況比較特殊。”她意味深長的看我一眼，或許有點責怪的意味，又仿佛全然不是。
我沒有再好意思多待，向他們道別。臨出門時，阿姨叫住我，“聽說你一直在北京，這趟回來呆多久？”
“十多天吧。”
“有空來坐。”
我下了臺階沒走遠，聽到屋裏頭隱約有人在問，“同你一般大…….有沒有成家？……..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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